徐文宁专栏：玉器玩的是文化认同

徐文宁， 1990年国家文物局授予文物鉴定职称，国内著名文化经纪人 艺术品收藏家、鉴定家。历任江苏爱涛拍卖公司副总经理、北京光华路5号艺术馆副馆长、北京天物馆副馆长、江苏省文交所副总经理、南京大贺传媒首席艺术顾问、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建设顾问、文物鉴定专家、上海海关学院文物缉私客座教授。

出版《北京光华路5号艺术馆图录》《天物馆藏瓷》《玉佩收藏的故事》《台阁气象—长乐阁明清状元书画集》等十余本艺术类书籍，为国内20多家杂志、拍卖公司撰写百余万字鉴赏、拍卖信息类文章。2008年发表全国第一篇 “艺术品证券化新尝试”论文，系统阐述理论和运做模式。

人生终有一死，但历史上却经历了很漫长的，人死后祈求复生的玉敛葬文化。比如西周是中国古代历史上一个非常崇尚用玉的时期，这一时期已经形成完备的礼瑞、服饰和丧葬用玉体系。

西周玉器分布地域无论是在宗周故地，还是边远封国，都发现过相当数量的玉器。古人认为玉石是吸取了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因此可以使人长生不老。并且在此基础上，构建了“人死如生”的复活理念。古人对“生”字，在殷代卜辞及西周金文中，均写做象征大地上的草木，发根于地下，四季轮回不断茁壮成长，此为“生”的本义。再由草木发生长出的本义，引申为泛指人与事物的出生或者发生。而“死”字，最早出现在甲骨文，罗振玉对此解释为：“象一个人形，跪拜在朽骨之旁。”因此“死”字的本义是指“人所离”的同时，也有“情已别，孝道终”的意思。

正如中国传统文化中既有体现中华民族精神和优秀文化传统的合理成分，又有历史糟粕和消极过时的思想因素一样，先秦诸子在生死观的发展演变过程中，过分强调了“厚葬”、“久丧”等因素。究其原因，无外乎古人面对死亡是理性的，也是糊涂的。

“知死求生，死后复活！”因此玉敛葬制度在西周许多高等级的墓葬中，都有丰富的玉器出土。据统计，仅周原地区出土的西周玉器总数就超过千件。而在那些大型玉组佩串上，最常见的并且也是配置在最显著位置的，有玉璜、玉龙、玉凤、玉兽头、玉兔、玉蚕、玉贝币、玉管、玉勒、玉珠等等。

西周时，凤鸟已失去了殷商时代族徽图腾的意义。而变成一种显示王权体系与吉祥文化的关联体。这种意识的转变，使得西周的凤乌在线条上逐步摆脱了那种严谨规矩的线条束缚，开始以弧线为主，以一面坡的玉雕特征，来塑造凤鸟的减地浮雕艺术形象。

这种线条的改变，给人一种更加自由活泼、舒展轻快的美感。凤鸟在成书时间稍早的《诗经》中，称凤为火精，在天为朱雀，象征光明，喻示祥瑞之物。所以属火属阳。

鸟纹玉饰，造型多，并且都具有圆眼、长喙、嘴闭合呈勾状，高冠向前等特征。尾部加长向上并向前翻卷。另外组佩中还有一种造型与玉璧相似，图为团凤鸟纹，型或方或圆，形体小，中孔小，且见两面对钻有台痕。

有的两面均阴刻一卷体凤鸟纹，亦有单面阴刻。纹饰为宽斜线和细阴线相结合的一面坡工艺，凤鸟形象十分鲜明。是西周中期前最常见，而后期便少见的最具特征的玉器。这些西周凤鸟纹玉器，无论圆雕还是片状佩饰，都非常小巧玲珑，生动可爱。因此玉凤在西周玉文化中，代表日，以太阳的光明，唱响着生命的乐章。

玉兔在古人的认知中，以月中灵兽的神话形象居多。屈原的《楚辞·天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说月亮随地球运转，复绕太阳，周而复始，其寿比人长。那月亮虽是圆的，但里面的变化太多，有的地方就象一只兔子爬卧在那里。这个是与“兔”字相关联的最早的文字记载。因此，月亮在我们先民的神话思维中，是轮回不死的象征；是人死后能修道成仙可以到达的归宿。

商周时期的玉兔，都以扁平体，四肢蹲伏在地，圆眼，长耳后耸，警觉张望，短尾居多。不同的是，西周的兔耳与躯体分离的多，而商代的玉兔耳是紧贴附在身背上的。另外西周玉兔尾部均特别短，强调了随时会跳跃起来的动态，而商代玉兔尾巴则稍长。西周玉兔虽用扁平玉材，但造型比例匀称，前后肢均雕出四爪，肢钻圆孔，可供佩带。因此玉兔在西周玉文化中，代表月，属阴以死则又育之力，描绘着复活与轮回。

远古养蚕和缫丝的技术，是人们结束赤身裸体的蛮荒时代的里程碑，中国古代帝王重视发展蚕桑业的祭礼。自周代始每年仲春养蚕缫丝之前，王后率领内外命妇于北郊公桑蚕室，斋戒祭享，举行蚕缫的祀礼，然后亲自采桑饲蚕，表示对蚕事的重视。蚕可以“衣被天下”又能够生卵化蝶。“三眠三起的起死回生过程，使古人认为它一定具有某种神力，故而又被奉若神灵。

玉蚕在红山文化遗址发掘过程中就已有出土，蚕形玉器同其他玉石一样，被认为是集天地精华的祥瑞之物，是通神的灵异之物。在祭祀活动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因此西周大墓中出土不少玉蚕，各种形态栩栩如生。圆雕居多，巨目圆嘴，头端平齐，口中钻一圆孔，通体琢成节状，有直弯的，也有弯曲半环形，并且尾部也有似榫头状。一般大小在2cm -7cm不等，物件虽小，但个个令人啧啧称奇，爱不释手。因此玉蚕在西周玉文化中，代表羽化，以脱变升华的过程，被人们奉若神灵。

商周时期的玉龙是一种原始神灵图腾崇拜向王权象征过渡的意识产物。其形象在持续不断地发生变化，从没有肢爪，近似爬虫类的神异龙蛇，向殷墟妇好墓出土的C”字形玉龙造型转化，另一种是有肢有爪的龙纹，形象大多作张嘴的走兽状，带有卷转的尾巴，故被称作“兽体形”龙纹。

这类龙纹与蛇体形龙纹显然不同，并且也有各种变体式样。这种兽头连接一条蜿蜒的身躯，与甲骨文中所刻画的“龙”字极为相像，因此被视为商周时期龙纹的代表形式，也是目前收藏界确认的“龙”字祖型特征。

再向后期发展，多见片状爬行龙与龙凤主题，神人驭龙主题、神人神龙形主题的合雕象生器替代，这个时期的龙出现了龙角和图案装饰的独特动物符号。作为神灵动物的祭祀作用已被淡化，相应的一些玉器借助神龙的灵性，被运用到了配饰之中，期盼驱凶辟邪，降瑞施福，导致佩带者进一步完成了阶级地位的分化。

因此玉龙在西周玉文化中，代表通神，其贵族图腾意识依然很浓烈，它所含蕴的神人御龙的社会功能和美学价值，尚处在衍生和成长阶段。故被收藏界认为，越具有原始特征的商周时期的玉龙，将越能充当“入神”到浪漫世界的使者。

殷虚出土的玉石器很多。有玉钺、玉矛、玉蛙、玉环、玉珩、玉兽头饰等，精致美丽到极点。传说武王伐纣时，《周书》曰:武王俘商旧宝玉万四千,佩玉亿有八万。

因此西周组佩中尚传承着许多商代工艺造型特征，如玉兽头饰还具有商代蘑菇状兽角变异特征。兽头一般以圆雕为主，抛光较好。面部轮廓突出兽面、眼、鼻和獠牙的大致形状。背面平整，有裎钻的斜穿小孔。

这些玉兽头饰在许多方面具有着与神祖具象或者抽象的相似度，应该属于远祖的神灵保佑作用的宗教艺术作品。玉兽头饰也许与虎方的族徽有关，有可能是虎方被战败后移民到异地的族群，为纪念神祖而保存下来的一种宗教符号遗产。

因此玉兽头饰在西周玉文化中，代表神祖，它所含蕴的求祖先神明保佑的神秘色彩，相当浓烈。因此也是一位将祖先的大力神勇，带进轮回复活的祭祀之中的使者。

在甲骨文中，“宝”字写成上部是个房屋，屋里上有“玉”，下有“贝”。在传统的中国文化里，玉象征高贵，贝象征钱财。可见玉与贝是商周朝非常重要的宝物。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冥间也少不了与鬼通财的事情。晋人鲁褒写的《钱神论》中，就写着“钱无耳，可使鬼。”中国古代货币形状和名称的变化历经了贝，刀，布，货，币，泉，钱这个发展过程，在贝币中，玉贝价值最高，玉贝参与流通，是最为古老的一种实用型货币。

如此一来，逝者穿佩着生前的珠玉大佩，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依然能获得日月、宗族神祖的庇佑，象三眠三起的玉蚕那样，骑龙升天而起死回生。同时还有使不完的钱与鬼神打交道。因此玉贝币在西周玉文化中，代表财富，它“可使鬼”的神秘脚色，作为逝者的财务大臣，一点不为过。

通过如上所述，如果收藏家把上述大佩中的文化属性全收集齐了，那么收藏玩的就是一种文化。在收藏真、稀、珍的过程中，发掘历史文化的价值，才能真正体现出一件古玉器的文化价值，并且找到古代文化认同的知音。只有在文化认同的框架下，构建起的快乐和价值标杆，才能把收藏当成数钱交易的桎梏中，给解救出来。